阿岛

编号037（二）

如无意外，本文是周更。

（二）

 

“早跟你说了吧，”杨好说，“这路走不通。”

 

破面包车停在路当中，车头灯投出两道光，照在前方的障碍物上。那是一个破旧的指示牌，上头斑驳的字迹依稀可辨，“隔离区5km”。这个牌子横在大路当中，好像有什么人用一股怪力把它拔了起来，又随手扔下了。而在这东西后面，是横七竖八停着的废弃车辆，不少都车门敞开，挡风玻璃碎裂。毫无疑问，这儿曾有过一场混乱，也许就是当初疫病爆发的地点之一。

 

“鸭梨，”副驾驶座上的苏万开了口，“我们还是快走吧，这儿让人瘆得慌。”

 

黎簇一把拍在方向盘上，骂了一句操。他瞥了眼油量表，指针已经接近了红线，“这会儿掉头，还没等走到下一个有补给的地方，咱们就被困在半路上了，要是碰上丧尸，可就死定了。”

 

苏万有点儿害怕了，“那怎么办？”

 

“真晦气，”后座上的杨好摘下头上的棒球帽，冲黎簇说，“都他妈怪你，不好生在安全区待着，硬要来找你爸，我都告诉你这路走不了，你偏不信，现在可好了，你爸的人影儿还没见着，兄弟先把小命赔上了！”

 

黎簇也怒了，“谁他妈让你来了？还说兄弟，我看你就是个怂包！”

 

杨好扑上来就要揍人，眼看要闹得不可开交，车顶上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，格外清楚，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了下来。车内一秒静了下来，苏万声音有点儿发抖，“什，什么动静啊？”话音未落，就听见车前窗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动，黎簇一扭头，只见挡风玻璃上爬了一个女人，她脸上的皮肉剥落了，半边头骨都暴露在外，发狂地撞击着玻璃。杨好骂了起来，“操，什么时候来的，这么大一群！”

 

整台车都晃了起来，几个人这才瞧见，外头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丧尸，像挤火车的难民似的往车上扒。苏万慌了，“鸭梨，你愣着干什么，开车啊！”

 

黎簇放下手刹、猛打方向盘，一脚油门，车就窜了出去，扒在车上的丧尸纷纷掉落，如同过载的卡车上翻滚下来的货物。可车头上的女人扒住保险杠不放，一脑门儿撞碎了玻璃，紧接着，一只枯爪般的手钻了进来，直抓向驾驶座上的黎簇。杨好抄起手边的球棒就打，一下子将她掀翻了下去，丧尸嚎叫着从车头滚落，卷进了轮胎底下。这儿果然是封锁区，黎簇瞥了眼后视镜，看见越来越多的丧尸在道路上聚集。前方也冒出了无数个黑影，从两旁的废墟涌出来。

 

苏万都快哭了，“鸭梨，哥几个这么多年，情分算是尽到了，要是我今天被丧尸吃了——”

 

“吃个屁，”黎簇说，“闭嘴，抄家伙！”

 

眼看不断有丧尸围拢过来，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疾速驶来的光亮，伴着引擎的呼啸声，是一辆摩托车冲了过来，头灯的光束劈开了夜色。黎簇没反应过来，猛地一打方向盘，面包车转了个急弯、和对方擦肩而过，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。摩托车也刹住了，一个人影下了车，一把拉开面包车的门，就钻了进来。黎簇看到这人身上背了个长条形的物件，似乎是个漆黑的枪袋。几个小孩儿都愣住了，只听对方说了两个字儿，“开车。”

 

杨好还处于惊愕中，“你谁啊？”

 

“开车，”对方声音低沉，“还是你想死在这儿？”

 

黎簇踩下油门，面包车又冲了出去，撞飞了一个扑上来的丧尸。那人一把卸下肩上的东西，拉开袋子，里头赫然是一把泛着光的真家伙。苏万和杨好都盯着这人，见对方熟练地组装了起来，安上弹匣、拉开保险，“你们几个小子，大半夜把车停在这儿，还开着大灯，是打算给丧尸当活靶子？”

 

 

两个小时后，伤痕遍布的面包车驶入了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，连带撞倒了收费处的横栏。黎簇拉上手刹，熄灭了车灯，感觉像打完了一局逃生游戏，仍然身处虚拟现实之中。油箱彻底空了，挡风玻璃上豁了个大口子，从这个破洞看出去，四下里一片昏暗，只有几盏应急灯还亮着，到处是破损的广告牌东倒西歪。他认出这儿原本是市中心的一家大卖场，疫病爆发之后，整片区域都已经封锁了。杨好转头去看那个陌生人，语气带上了防备，“这是什么鬼地方？”

 

那人背上枪袋，拉开了车门，“你可以下来，也可以选择留在车上，请便。”

 

几个小孩儿交换了一下眼色，黎簇说，“走，咱们下去。”

 

他们跟在这人身后，绕过早已形同虚设的围栏、穿过一堆废旧的车辆，打开了一扇写有“员工通道”红字的铁门，只见下方是一道又窄又长的楼梯，手电筒照下去，黑魆魆的看不到尽头。苏万忍不住说，“大叔，这下头不会是个关着丧尸的秘密基地吧？”

 

“叫谁大叔呢，”对方说，摸出烟来点上，“这儿本来是商场的地下仓库，现在暂时是我的据点。”火光一明一暗，黎簇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，原来并不老，应该还没到三十岁，“这地方足够隐蔽，又有备用的发电系统，作为藏身之所再合适不过了。”他说着，打亮了手电，“别废话，赶紧下去。”

 

还在安全区那会儿，黎簇曾经听人说过，当年病毒爆发，组织疏散的时候，有的人不愿意离开封锁区，自己选择留下来和丧尸群对抗。这种人叫做“清道夫”，通常自己有一处隐蔽的住所，也有人是打游击战，开车寻找安全的落脚处。没想到今儿个，真叫他们碰上了。那人又推开一扇门儿，然后拉亮了灯，“就当自己家，别客气。”

 

出现在他们眼前的，是一个不小的空间，两边都是布满灰尘的货架，足有几人高。头顶悬着低瓦数的白炽灯，显然是临时拉起来的，是这间仓库里惟一的照明，一条简易的铁楼梯通向一个平台，大概原先是装卸货物的地方，已经被改造成了生活区域。地上堆了不少纸箱，里头是罐装的食物和矿泉水，一张床垫上扔了几条毯子，墙上贴满了泛黄的报纸，角落里放着几支枪和散落的弹药，似乎这人离开之前本来在擦拭武器。最引人注目的，是几个占据了不少地方的电脑显示屏，上头的画面似乎是监控拍下来的影像。杨好凑过去看，胳膊却忽然被一把扭住，随即，两只手就被一条皮带绑住了。他挣扎了起来，“你疯了，干什么呢？”

 

那人取下嘴里的烟头，“你被感染了，自己不知道？”

 

杨好愣了一下，慌乱地在身上到处看，黎簇却已经瞧见了他手背上那个清晰的齿印，还在渗着血，多半是和那个丧尸搏斗的时候被咬的，当时车内一片混乱，甚至没人注意到他挂了彩。他在报纸上看到过，病毒的潜伏时间是五到六个小时，人会先变得暴躁、易怒，然后才会显示出转化为丧尸的征兆，瞳孔泛白、失去自控能力，最后只剩下攻击和撕咬的本性。他一把揪住那个人，“他是我兄弟，你是说他要死了？”

 

“得看情况。”那人又把烟叼上，拉开一个抽屉，从里面翻出了针管和小瓶，“你们这几个小毛孩，干什么不好跑到隔离区来，浪费了我一匣子子弹就算了，”他举起那个装了透明液体的小瓶，“这东西我可是留着救命用的，哪怕在安全区，有钱也买不到，你这兄弟最好是活下来，否则我把他扔出去喂丧尸。”他转过头，冲苏万说，“酒精棉拿来。”

 

 

杨好被关在一道铁栅后头，先是又吼又撞的，过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。苏万裹着毯子蜷成一团。黎簇在床边坐了一会儿，也有点受不了，起身在仓库里乱转，最后开始看墙上贴的报纸分散注意力。看日期都是两年前的了，一张叠着一张，似乎是这人收集的关于丧尸和病毒的消息，他的视线扫过去，停在了一个黑色大字的标题上，“安静公司违规实验被叫停，地下设施已遭破坏”。文章的配图是一片厂房的废墟，建筑物上面有个清楚的标志，是个柔化的三角珊瑚形状。

 

他愣了一下，记起了自己在收拾老头子的笔记本时，看到过一个潦草的涂鸦，似乎就是这个标志。父亲走之前，曾经跟自己说是去参与疫苗的研发，那会儿黎一鸣还在酗酒，父子俩的关系也还很僵，黎簇撇下一句，“你去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？”转身就出了家门，这之后再也没见过父亲。

 

他看了一眼右上角的日期，正是父亲失去音讯前后的几天。他又读了下去，报道说这家公司在许多年前就实施过人体试验，病毒爆发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，又冒出了水面。下方还附有另一张照片，上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孔，皮肤像不见日光似的苍白，凌乱的头发遮掩下，是一双深黑的眼睛，不知怎么的，让他有点儿不舒服。图片下的配字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，写的是“037号实验对象失踪，目前仍在搜索中”。

 

他转过头问那人，“这是谁？”

TBC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