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
短篇。
猫
-1-
他蜷缩在木质的摇篮下头,注视着冬日的太阳越过窗棂投在地板上。空气中飞舞浮尘。他浑身的皮毛烘得暖热,尾巴将自己圈起来。他眯着双眼,听见摇篮软垫上睡着的孩子时不时发出含糊的呓语,也许梦到了好吃的糖米花。有时小家伙忽然哇一声哭起来,他就伸出爪子去,推一把摇篮的底。
小床左晃右晃,小孩儿又渐渐睡沉了。
再过一会儿,太阳就会慢慢下去,搭着鸽灰色毛披肩的女人就要进来,把小孩儿抱起来,到客厅内去,一家人都会坐在一块儿吃晚饭。他会从摇篮下钻出来,跟着溜出房间,在门边的地上,有一个小瓷碗,里面盛上碎炒饼,是他的食物。
而夜晚的颜色,正如他的皮毛和瞳孔一样。
-2-
他在黑暗中,沿着狭长的甬道向前探索。这条墓道十分低矮,人在其中,只能低头侧身。他抬手触及上方冰冷的石板,果然摸到了几个粗糙的小孔,是锁链相连的地方,他头顶不足一寸之处,是三层沉重的悬石,由挂钩、脱钩与脚下细长的跷板连接,一旦承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下压,滑轮就会松脱,铁索吊石即刻砸落下来。
本来他们计划打一个盗洞,放下木梯,直接从机关上越过,但封土层极厚,以泥灰、碎石和糯米浆浇筑,就算用钢钎往下钻,也要花上十多天,更不要说只有洛阳铲。他攀住石墙,手臂发力,紧贴着甬道的一壁朝前移动,如同一只无声潜行的猎食的动物。
吴邪和胖子带着几个伙计,此刻大约已到达了棺椁附近。他能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人说话的声音,在四周回响。少顷,一道刺眼的手电光忽然出现在通道尽头,一个人的喊声格外清晰。
“小哥!”
他心中一松,但却在下一刻,听到头顶上的石板发出咔哒一响,万分清脆。大脑反应过来之前,身体已经作出行动,他旋即收手,整个人灵活地一跃,向前扑去。在咯啦啦的锁链滑动的音响中,他听见对面的人又喊了一声,这次格外急迫,“小哥!”
巨石轰然坠落,接着,流沙层如潮水般哗哗地灌了下来,瞬间淹没了甬道。
手电筒的白光熄灭了。
-3-
他钻入后院的栅栏,穿过那一小片菜地的时候,险些碰倒了一个栽了葱的陶盆。血迹和掉落的毛留在泥土上。
他无声无息跳上窗台。
那孩子打开窗户,放他进来,他落在地板上,四只爪子在书桌边那张褪色的绒毯上留下了泥印。小孩儿在他面前蹲下来,伸出手,轻轻摸了摸他皮毛上那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。
猫儿又打架了。
-4-
吴邪似乎不大痛快,一路上都在抽烟。方才和胖子吃饭,庆祝他出院,吴邪就有那么点儿喝闷酒的劲头,提不起兴致来。到了一个红灯路口,他终于忍不住,伸手夺过了吴邪手中的烟头,在烟灰缸里掐灭。
“前面找地方停下,”他说,“我来开。”
对方没反驳,依言靠了边,两人下车,换了座位。他刚关上车门、抬手去系安全带,就听见吴邪问了一句。
“在斗里那会儿,你是不是晕过去了?”
他没说话,对方又道,“我和胖子带着人找了你好几个小时,把土堆挖开,石头撬起来,发现你不在下面。”
“那底下是连环翻板,有机括。”他说,“我躲过去了。”
“对,”吴邪偏过头来看向他,“但那会儿,你压根儿就不在斗里。”
他不回答了,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,装聋作哑是他的强项。吴邪叹了口气,抬手揉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。
“你总是这样,不光是下斗的时候,有时我前一秒还瞧见你坐在客厅里,下一秒你就不见了。”
“再过几分钟,你又重新出现在了沙发上。”吴邪看着他,“你还有多少事儿我不知道?”
他避而不谈,转头假装看后视镜,打了灯、挂了档,车子开出去。副驾驶座上的人放弃一般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。
“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。”隔了一会儿,吴邪低声说。
“我们在一块儿,你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,我也把我的事儿讲给你听。”
“好。”他说。
-5-
他头一回见到那个孩子,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,于他而言是多么幼小且新奇的生物,像柔软的月季花瓣儿。他蹑手蹑足地爬上摇床的栏杆,探下身子去俯视被褥里的小小的人类。
小家伙的眼睛尚未完全睁开,皮肤又薄又红。他温凉的鼻尖凑近去嗅了嗅,又碰了一下小孩儿的嘴唇。
他知道这孩子的名字,是干净、无罪的意思。
-6-
他们站在一片漆黑的楼道内接吻。
-7-
“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,黑的。爷爷只喜欢狗,院子大门口总拴着藏獒,那猫平常都窝在我的房间里,进出都从窗台上走。”
“后来呢。”
“死了。猫最多也只能活十几年而已。”
-8-
“我见过一个孩子。”
“什么样的?”
-9-
蝉鸣在灼热的空气中咝咝震动,日光掠过丛生的绿叶,映入老旧衣柜的镜子。院子里开放了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火焰似的红色花朵,簇拥在一块儿。葡萄藤从支架上牵引,沿墙缝向上攀去。
他伏在柜子顶上,隐约听见外头有人走动。四周的一切仿佛一张毯子,将他轻轻裹住。
他是一只老猫,寿命快要尽了。
他听到大门儿打开,那孩子进来的脚步声、和母亲说话的声音,书包扔在地上的动静。然后这一切都如蒸汽般,开始旋转、消散。
-0-
未来再见。
他对那孩子说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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